我的酒量不太好,喝了幾杯,有點抱不住乖仔,隻好交給了舒媛。舒媛畢竟年輕了一點,柳眉輕輕一糾,轉眼就交給了保姆抱着。上一回兒子在她身上撒了尿,舒媛又沒什麼耐性,平日就不怎麼抱他哄他,一般上都托給了保姆。我看着都心疼。興許是那時候我的頭沉得厲害,當圍着我的幾個叔伯朋友都靜了下來,我還在自以為豪爽地說了一聲“請”,暈乎乎地呷了一大口的酒,斜眼瞧見前方慢慢讓出一條道,順着一幹人齊刷刷的視線往前一瞧——于是,我就這麼嗆着了。我咳得厲害,好在何秘書反應得快,趕緊遞上了手絹。我有些狼狽地接過,不自然地掩了掩嘴。歲月總是無情的,卻在他身上展現了難得的寬容。除了三年前還算行動自如的雙腳,他的氣色看起來還是挺不錯的。推着輪椅的是一張生面孔,沒瞧見景叔。那時候,他身上穿着柔軟的淡色緞子,發絲幾乎及腰,梳理得很工整,空氣中似乎還彌漫着淡淡的檀香,有種古老莊重的氣息。讓人不太舒服。不過片刻,就有好些個人迎了上去。其中不乏任氏股東或是企業大家,在商場打滾了幾十年的人,開口卻是一聲聲包含敬意的“三爺”。時間能淡化許多東西。任三爺沉寂了三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當年的風光氣色或許已經讓人逐漸淡忘,但是業界内所有人都還記得,任三爺隻要一個眼神,就能讓人由頭到腳油然生出一股近乎恐懼的敬意。那眼神,太深、太沉。似乎包羅了太多東西。看似淡漠,卻透着極端的狠。那是我在幾年後才悟出來的事情。任三爺的人看過去很溫柔無害,占有欲卻比誰都強強,誰觊觎他攥在手心的寶貝,用不着發作,他有的是手段,慢慢地把人往死裡整。比如我。他應該是覺得,要不是我橫在王筝和他之間,他們倆哪能這般磨上個十年八年。其實我覺得不盡然,王筝那性子太傲,任三爺這脾氣太冷,都是頂尖的人物,結果這渾水我非得攤進去,小醜似的,碰得一身灰。隻不過,人總是喜歡遷怒。王筝不過意外把我睡了一次,他犯得着那麼折騰我,非要把我往絕路上逼……咳咳——唉,不說那事。早忘了的。出于禮貌,我心裡就算有千百個不願意,也得帶着老婆兒子給長輩敬酒。那時候,任三爺的神色挺溫和,臉色有些泛白,身子看起來不大好,連舉着酒杯的手也是微微顫抖的。任三爺平時不怎麼開口,尤其是在人多的場合,那白得仿佛透紫的唇緊緊抿着。我記得,他那時候隻說了這麼一句:『恭、喜。』那幾年醫學發展得很好,任三爺說起話來,不會像早前那般辛苦,間隔也不會斷得太厲害,聽起來還挺連貫,就是依舊不太清晰。隻是,這一句“恭喜”,他似乎說得挺重,氣用得挺大,說完還輕咳了咳,有點弱不禁風的感覺,卻還是仰頭,把那陳年紅酒一口氣飲了下去。任三爺讓人給乖仔打了一套長命鎖,白玉珍品,做工細中有緻,看似花了不少心思。舒媛還忍不住捧在手心多瞧了幾眼,一掃原來略帶戒備的模樣兒,幾聲三叔叫得順口。舒媛涉世未深,心思大都擺在臉上。好在任三爺沒什麼在意,看樣子挺是受用地沖舒媛點頭微笑。任三爺那和藹可親的臉色連裝都不必裝,仿佛刻到了骨子裡。當初他還能在任氏呼風喚雨的時候,沒少幹過一些驚天動地的大事,其中我最記得的一件就是賤價收購了常氏名下在香港的酒店。常氏名下最宏偉的那一棟常天酒店,任氏還是受益最大建築商。那時候我剛上大學,暑假跟着王筝在公司裡實習。王筝倒是真真得了要職,忙天忙地不見蹤影。我美其名實習,實際上是謀了個閑職,上班時間不定,還有獨立休息室。話說,這位置還是任三爺親自批的,還特别吩咐了各部門,文件什麼的要緊東西千萬别往我辦公桌上送去。想來,任三爺早早就有防備。我天天在公司閑晃,實際上卻不怎麼自由,我的桌子就隻和總經理室隔一大片防彈玻璃,從外瞧進去是一片黑,從裡瞧到外那叫一目了然。任三爺防我跟防賊似的謹慎。多虧這點,我瞧親眼目睹了那一場不大不小的鬧劇,還順帶牽涉其中。我記得那會兒不久前還在酒會上見過常家老頭,老人家身子還頗硬朗,說起話來中氣十足,前些日子還和任老太一起琢磨着把自家溫文婉約的小女兒和任三爺湊成一雙。沒想到拐一個彎頭,常家老頭臉色慘白,走幾步路還需人來攙扶,原來染得黑亮的頭發仿佛一夜之間煞白,短短幾段路便氣喘籲籲,好似一瞬間老了十幾歲。常家老頭到底也是和任大老爺一起打拼過的人物,叱詫風雲了幾十載,到那時候竟是差點跪着求人引見任三爺,帶着小女兒一舉闖到了三十樓總經理辦公室外。我隻隐約知道事情的輪廓,遠遠便聽到了老人家的呼聲——讓我見見三爺、見見三爺!秘書已經叫來了保安,眼看着那幾個跟熊似的保安把那一對父女堵在電梯口,常家老頭硬是要闖進來,結果還讓人給推地上去。記得小時候常家老頭還摸過我的頭,贊我聰明,我一時熱血沖昏了頭,趕緊上去要把老人家扶起來,哪裡知道老人家突然火氣一湧,拍開我的手不說,手邊的杖子甩得虎虎生威。旁邊梨花帶淚的小女兒也跟着罵嗆,我忘了細節,總之裡面似乎帶有了“走狗”“狗奴”等等不雅詞彙。唉,好人難做,相信我,這句話是真理。我被追打得狼狽,秘書也楞在一邊,保安上來拉的時候更是亂上加亂,後來倒換成我被推倒在地,後腦勺狠狠敲下去,額頭不知撞上了什麼,疼得很。暈眩之中景叔終于攜着任三爺出來解圍。我那時讓幾個保安擋着,瞧不清楚,隻隐約瞧見常家老頭跟見到耶稣似的,帶着女兒趕緊上前膜拜了去,我摔得太厲害,根本聽不見什麼,隻知道任三爺嘴邊挂着淺笑,後來旁邊突然發起一聲尖叫——啊!血!流血了!快!快叫救護人員!這一片段我就記得清楚。混亂之中我讓人扶了起來,我的手按着額頭刺痛的地方,昏迷之前就瞧見任三爺那陰沉的神色突然跟瞧見什麼恐怖現場似的,眼眸睜得老大,臉上的血色一瞬間褪去,跟見鬼似的。後來,常家老頭在醫院咽下最後一口氣,聽說眼睛老死也不合上,手裡緊緊拽着那一張薄紙,上頭原來囑名“常”字的地方,換上了墨漬清淺、飄逸幹勁的“雲”。扯得遠了。話說回來,那晚任三爺興緻很高,凡是敬酒的,就一杯杯地飲下,禮數做得十足。後來喝得挺高,面色卻出奇地越沉。他一杯杯烈酒下腹,身後那個跟着的人勸也勸不住,我看他眼神飄忽得厲害,轉眼又見一撥叔伯帶着自家兒女上來拜見,我趕緊上前陪笑,替他老人家擋了幾杯。——任總您這是緊張,怕咱把三爺灌醉了?哈哈哈,任總您就不知道了,三爺那可是千杯不倒,沒人比得上啊。——任總那是孝順,不行不行,任總您也躲不了,喝。那會兒酒氣四溢,左右一句孝順弄得我一時頭暈陣陣,幾個人又往我手裡的杯填酒,哄笑着讓我一口氣喝下去。我哪裡推辭得過這些個老油條,隻覺得胃裡翻攪的除了酒氣還是酒氣,微微發酸。我正要舉杯的時候,手讓人攔住,動靜不大,正好讓所有人一靜。任三爺嘴角慢慢一彎,仰頭,那動作一氣呵成,執着酒杯的手晃也不晃。幾個人識趣地笑鬧了幾句,我含笑暗暗掙了掙任三爺攔着我的手,隻可惜那纖細标緻的手掌扣得死緊,抓着我的手肘,涼得厲害。任三爺的眼神暗得緊,臉色白得滲人。他的唇動了動,單看唇型也瞧不出個所以然。有點像“争”或是……我那時候隻覺得莫名其妙,現下回想起來——你說,這世上哪有這麼巧的事情?王筝一年到頭生龍活虎到處蹂躏下屬,突然說頭痛不來;任三爺銷聲匿迹三年,突然在大庭廣衆露臉。再說,王筝前兩年沒怎麼請假,要真告假也是消失個大半個月不見人影。這一年卻沒什麼動靜,幾乎要創下全勤記錄。敢情這兩口子是鬧了别扭。隻可惜,那時候我還滲不透他們之間的事,平白多了些要不得念想,後來那臉丢得是全亞洲沒有人不知道。我見過不少人發酒瘋,卻沒想到三叔真醉起來,有點兒纏人。就連進休息室,手也緊扣着不放,我輕輕一掙,他就擡眼,我立馬瀉了氣。好在徐醫生趕了過來。那會兒,徐醫生已經上了年紀,另外帶了兩個人。我還記得,他一進來就沖我颔首,然後語帶輕責地對任三爺說:『……三爺,您這不是為難我麼,剛動了手術,您還得好好養着,也用不着急成這樣。』他讓人拿了計壓器,任三爺不太配合。即便半卧在躺椅上,雙手幾乎覆上我的手臂,徐醫生看了看我,輕歎一聲,又說了一句——三爺,您還真醉了,這人……也瞧不大清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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