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尚未落盡,眼前某扇緊閉的門突然毫無預兆地打開。那道聲音仿佛是某個開關,從剛才起就始終一聲不吭的韓甯,這時整個人活了過來,瞬間站直身子,望過去的目光灼熱得幾乎帶有實質溫度。然而,開門的顔青山卻直接忽略了杵在門前的這個大活人,而是朝對面看去,眼神涼上加涼。大概是剛睡醒,他身上穿着一套海綿寶寶的睡衣。溫暖的明黃襯着膚色的冷白,無端顯出一種賞心悅目的清豔感,可再看衣服上的卡通圖案,又讓人覺得囧萌,然後搭配那副冷若冰霜的神情,眼下還耷拉着兩抹睡眠欠佳所緻的青痕……看着他這副多重反差的模樣,唐西憑忍不住笑起來:“好好好,沒有炸毛……你不是,你沒有,我瞎說的,行了嗎?”顔青山語氣不善:“一大早有什麼事。”“啊,也沒什麼,隻是剛好要下樓去扔垃圾,路過順便聊了幾句而已。”準确地說,應該是他單方面尬聊,畢竟韓甯從頭到尾都沒有回過聲。……下樓扔垃圾?聞言嘲諷地瞥了眼對方兩手空空的樣子,顔先生甚至懶得去拆穿這種張口就來的瞎話,不再理會他,轉而看向站着一旁的身影。從開門起,韓甯的視線就一瞬不瞬地癡癡黏在他臉上,熱切專注得無以複加,一如往昔。目光稍稍下移看向他的胸口,他的神情就像被利刃割過,透出一種深入骨髓的自責心疼:“寶寶……”結果剛聽了個開頭,顔青山就立即嫌棄地皺起眉來:“瞎叫什麼呢?沒大沒小。”他微微揚起下巴作示意狀,“叫學長。”一貫在法庭上話作刀、語作刃、唇槍舌劍、毫不留情的韓律師,眼下聲音十分難得地噎在了喉嚨口:“……”趁着起床氣還沒過,顔老師非常理直氣壯地無理取鬧:“不肯叫?那就别進門了。”說罷就作勢要徑自關門回屋。于是韓甯果然很上道地無奈服軟了:“學長……”停着關門的動作,顔青山往他手邊掃了眼:“協議書呢?”韓甯沉默不答。倒是站在一旁的唐西憑笑容滿面,當面告狀毫不心虛:“被他撕了。”“哦……”顔青山随意應了一聲,語氣裡聽不出什麼情緒,“後悔了?”韓甯眸光巴巴地看着他,正要點頭,下一秒又聽他繼續道——“不願意淨身出戶的話,那就重新拟一份新的給我,怎麼分配随你樂意,我不介意再簽一遍。”“……”短短一分鐘内,韓律師的聲音再一次噎住。韓甯先前苦思冥想了一晚上,也沒想出到底該怎麼把人哄回來,這會兒眼見對方明顯還在氣頭上,隻能上前一步伸手去牽他,見人沒有躲避開,這才将對方的手指攏在掌心,讨饒地小心翼翼捏了下指尖:“……我錯了。”顔青山表示不為所動,依然面無表情,十足冷漠地看着他。——呵,真是一肚子的壞水。——以為我會覺得你的手很冰從而想到你傻乎乎地在屋外凍了一整晚進而心軟放你進門?以為我看不出來你在裝可憐?身上又不是沒鑰匙!害我連續關門聲後,門外隻剩下一個人。唐西憑擡腳繼續朝樓下走,其間忍不住搖頭歎氣。就一個偏執障礙,犯得着麼?别人家癌症晚期生離死别恐怕都沒這麼真情實感吧?愛情什麼的果然就是麻煩。初始的悸動念想,中期的欲望糾纏,再之後——要麼淪于平淡,終于無聊。要麼陷入執念,走入極端。……當年發現韓甯在追求自家好友之後,唐西憑曾去調查了解過對方家裡的情況。結果被他發現了一個很有趣的事實——韓甯家裡有着連續幾代的遺傳性頑固精神疾病家族史。精神分裂有之,抑郁有之,躁狂有之,雙相有之……總之幾乎找不出一個精神健全的正常人。——除了韓甯。按理來說,遺傳性的精神疾病,大多在青少年時期就會發病,且症狀多為顯性,很容易就會被發現。可韓甯一直長到二十多歲,也沒有表露出過任何異樣。不僅如此,他的資質甚至堪稱天才般得天獨厚的優越,從小到大都是受盡矚目的光芒焦點,工作以後,光光韓甯這個名字在職業圈子裡便是居于雲端神壇,高不可攀的存在。大衆認知中的韓甯幾乎是完美無缺的,就像神造人時最為得意的那個傑作,毫無瑕疵。——直到如今。唐西憑回想起昨晚由自己親手寫下的那個診斷。……原來不是沒有發病,隻是一直以來都被隐藏得很好罷了。“偏執性精神障礙,又名特發性偏執妄想。”昨天下午,在聽了顔青山的描述後,唐西憑就這樣告訴了對方。把他遞去的那本厚重醫學書籍上的某一頁仔細看了一遍,顔青山有些無法理解上面的一些專業術語:“……就是所謂的強迫症嗎?”唐西憑搖頭否認:“不。強迫症的病狀大多是泛化的,沒有特發性,具體表現為患者不具備足夠的自主控制意識,需要在一件事情上進行反複确認以示強調。”“而我說的這種病的患者,他們是對于特定的某樣事物,抱有過于強烈的控制欲、病态的占有欲、抑或是極端的儀式感。也就是說,它的特征是定向發作——特發性。”他故意在“特定”兩個字上加了重音,顔青山聽得眉間微挑,頓時若有所悟。仿佛是驗證他心裡的那個猜想,唐西憑以下結論的語氣總結道:“言則屬于韓甯的這種特定病因,簡而言之,就是你。”……聽了唐西憑的話,顔青山陷入沉吟,不知在想些什麼,良久才反問道:“能治好嗎?”“這種頑固性的精神類疾病,一般很少有能徹底治愈的,主要治療目标都是控制發作,不再影響日常的生活工作罷了。”這樣說着,唐西憑微微笑了下:“所以韓甯這種情況,反正隻對你發病,在外頭還是當他的大衆男神,所以,隻要你不介意哪天真的被他實施囚禁py……治不治倒也無所謂的哦。”顔青山臉上不由露出了十分嫌棄的表情。不知道哪天醒來突然發現身上多出了一些奇奇怪怪的道具?不好意思,他對這種情趣敬謝不敏。“要怎麼治。”對于他的反應,唐西憑并不表示意外,依言回答道:“就目前而言,比較有效的是催眠式的心理誘導。具體操作方向有兩種。”“第一種是從最初的誘因着手——究竟是在哪一天,具體經曆了什麼事情,他開始對你萌生了不可控的執念——隻要知道這個因素,然後對他進行催眠,在潛意識層面誘導他避免那件事的發生,這對他的病情将會有很理想的控制效果。”聽到這裡,顔青山微微皺起眉頭,尚且未予置詞,便又聽他補充道:“可是這種問題,哪怕去問他本人,應該也得不到确切的答案——也許根本不是具體的哪一天,而是日積月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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