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奉先兩側的穴位突突作痛,身上被烈陽煎烤,卻仍舊穩住心神,道:“我要見程藏之,才會交诏書。你們的死活,與我何幹。”
光陰輪煥,當年亦敵亦友的故人終作風霜冷雪。
青京風行百裡,吹度清水。萬裡湛湛青空,有青鳥殷勤報信。毛色湛藍若琉璃,尖利的鳥喙啄響窗棂。
玄色衣袖挽起,任青鳥落在食指,而後取下信卷。
一聲犬吠,黑色的犬騰空躍起驚飛青鳥。正在兩隻動物較量間,程藏之展信變色。當即握拳錘砸在案,生生震碎一張桌案。
趙玦和于振聞聲趕來,見碎裂的桌案前的程藏之面色陰沉如夜水,一時之間誰都未敢貿然出言。
程藏之微斂氣息,撿起紙筆随手揮墨。作成之後,抛到于振和趙玦足邊。說:“給顔歲願。”
公子和顔尚書真的鬧别扭了?連話都不說了?趙玦忖度着撿起折疊的書信。
顔歲願所在的房間隻與程藏之一牆之隔,趙玦走的艱難,在門口猶猶豫豫不敢敲門。
山谷裡那一番話,顔尚書若記他仇該怎麼好?思來想去,他望了望在院中你追我趕好不熱鬧的兩隻動物。
“傳信這事還是這兩畜生比較靠得住。”
為了讓十一聽吩咐,趙玦捉住青鳥,用根繩拴住鳥踝,又把繩子一頭系在十一的狗脖子上。做完一切,路過的于振看直了眼珠子。
“趙老弟,你這是在亂點哪門子鴛鴦譜?”
“獵狗,青鳥,都是報信的好手。”趙玦自覺極佳,将書信塞進十一的狗嘴裡,兩手一拍大功告成。
“……”趙老弟,你一心求死啊?
顔歲願臨窗觀景,灰牆小院中并無别緻景色,隻有一顆待熟李子樹。葉簇成團,滿目黛色,落入眼眸可解疲乏目澀。
然而,顔歲願卻無心觀庭樹了。
甫一見門前蹿進的犬,尚沒什麼,再見犬脖頸上系着的青鳥。顔歲願錯愕片刻,才被犬用書信蹭回神。
顔歲願無言,程藏之惱怒至極竟還有這等……愛好?緩緩展信,上面隻有潦草的質問——你在讓楊奉先謀劃什麼?他為何非要見我?
竟是當即就想到是他背後謀劃。顔歲願莞爾,提筆寫下——不知。
十一很是乖覺的叼着信,蹦跳追着飛在前方的青鳥離去。
顔歲願凝眸望天際浮雲,風未起雲未動,想來還需些時日才能見分曉。
一牆之隔的程藏之見到十一與青鳥的模樣,眉眼皺許久,始終松懈不下。顔歲願居然還有這麼……難以形容的愛好?
習慣身居主位,程藏之自然想不到此是趙玦所為。他量趙玦也不敢。取下書信,随手招來暗衛,說:“……帶過去,讓顔歲願打發時間吧。告訴他,我事未竟前,他一步也踏不出此地。”
暗衛才領命,又聽程藏之道:“把所有鷹衛調來,務必把這裡圍的水洩不通。顔歲願若不翼而飛,你等日後就不必當差了。”
“是。”言罷,一素肅穆神秘的暗衛在光天化日之下,牽引着一鳥一犬。
于振蹲在房檐下,将目光從檐角的燕子巢移到行經的暗衛身上。他使勁揉揉眼,不光是趙玦瘋了。自從顔尚書來後,都督瘋了,連都督的暗衛、都督的犬和鳥都瘋了。
于振站直身子,覺着自己任重道遠,靠着自己這一個清醒的人怎麼打天下?!
暗衛一闆一眼的傳話,顔歲願始終憑窗安坐不言。待暗衛退出去後,他才伸手解了青鳥的繩索。
青鳥卻并未當即飛天,反落在他指骨上,展翅卻又不騰飛。顔歲願歎口氣,獨自言語:“你的主子是不是不喜歡你?他應該更喜歡蒼鷹……”
而後他揚手送青鳥一程,看着湛藍的羽翼豐滿,飛出灰牆。他身側獨留的十一擡起前兩爪,扒在窗邊吐着舌頭。
十一雖然還跟着顔歲願,但顔歲願卻是不予理會,隻端詳十一的雙目。他徑自坐在房中書案前,取用新添的紙墨筆硯。案台上不止有墨,還有繪畫的丹青。
擇一卷熟宣,提筆蘸丹青落紙。熟宣紙質偏硬,且墨與色不易洇開,宜于工筆畫。陳年裡程藏之身着過的衣色,因未及冠的半束發,肩頭擎鷹……
入宗祠那日見過的鴻影,曾令他驚一池心瀾。但僅限于此,顔歲願從未想及二人會有此牽絆。各有一世風景,縱他景色-撩人,仍舊是芥子與須彌。可真當那眸驚鴻換副面目入眼,請他入甕,縱使知曉百般算計千般圖謀,心中微瀾也成滔天巨浪。
時耶命耶?是耶非耶?諸般惶惑終成心頭熱念。
種種思緒,般般顧念聚于筆端,畫就心中終不可谖。
程藏之,你要的,我都給你。山南同袍清白,盧龍同袍安定,我也都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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