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華傾瀉如練,我愈飲愈見清明,仿佛明了他要往下講什麼,忽的打斷他:「端王,悔之晚矣。」
「衛琛,從前我告訴你,你是『棋子』,眼下我卻很後悔。」他講到後悔,如鲠在喉,再不是落拓疏狂的樣子,「我自诩聰明,也仍是要走那些手足相殘,煮豆燃萁的老路。我以為終會有同你欣然共飲的一日,卻也明白棋子終成棄子,今日我醉了,很怕你今後要恨我。」
我如此答道:「有一回,光熹太子與我去雪路打馬,他問我,他與你比如何,我打個馬虎便混過去了,其實我知道,生在圍城裡,端王和太子,從來沒什麼分别。我見過最聰明的人是鄭妃,并不是因為她謀劃了這一出教衛家結草銜環以報的戲碼,而是她從始至終隻有一個鄭家,隻有一個你,所以活得利落暢快。」
謝偭忽然笑起來,奪過我手裡的自斟壺,仰面朝着華枝春滿、天心月圓揚袖祝酒。恍惚裡,我聽到他這樣說:「大梁諸君,共飲!」
通政使張停雲端坐銀台,接下我親為彌封的一個暗袋。那袋子裡裝着光熹太子謝佶的「字付懷璧陳卿」,裝着東宮西席衛琛舉發太子與沛國公一黨勾連的密奏,亦裝着端王謝偭、淮陰鄭氏十餘年的苦心孤詣。我從銀台退出來,那邊遙遙地走過來一個人,青白的衫子,樸拙的玉冠,便是今歲殿試時以一道時務策博得君上「巧極妙極」的新科榜眼陳鸢。
他共我一點首,算是見過,于是我遺憾起來,誰家璧人,相見無期,如若不是要為黨争拼殺,這樣相似卻又不似的際遇,我同他也該有促膝漫談此番人生苦樂不均的機緣的。
再然後,次年仲春時節,沛國公溫孤完褫去封号,秋後即斬,溫孤一黨總算是慘敗。溫孤皇後跪在朝陽殿外三日三夜,君上仍是盛怒,谕旨光熹太子謝佶與其母溫孤茜禁于承歡殿。爾後,太子胞弟謝休急病暴斃,皇後母子自戕于承歡殿内。大梁皇帝再度改元,久旱初逢的甘露成了喪歌中的薤露,端王謝偭,終于又要面對鴻嘉年間的劍影刀光。
謝偭找我去騎馬,我們自年少時曾無數次打馬途經的楊柳樓台匆匆而過,他從沒有停下來問過我,經曆過那樣栉風沐雨的光景,我有沒有要恨他。他未醉,自然還是那個疏狂的端王,而我也不會去計較此前與此後。
我想起胡寅的一首七絕,講的也是這樣的仲春時節,最末一句卻是「莫道今年似去年」。今年與去年,有什麼分别呢?那些鹧鸪鳥仍舊啼鳴不絕。
我将謝偭送到端王府外百十步,并不再往前,他說:「衛琛,往後仍有好日子。」他像是要說服我,卻又更像是要說服自己。我皺起眉頭,終是笑了。
後來我想起一些事,打馬往南華宮去。玄天上帝的尊身披發跣足,腳踏靈龜,手持寶劍。我很誠摯地搖了一回簽筒,落出來一根「韓文公凍雪」,卻聽到身側一把清音亮起,替我念完了簽文:「水淺孤舟涸,風寒馬不前,故人相别去,唱隻鹧鸪天。」再看時,仍是青白的衫子,樸拙的玉冠,那個懷璧的陳卿堪堪立在那裡,手裡是與我分毫不差的一道靈簽。
完
2020年5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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