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達京城文宛夢迅速收拾了殘局,擦了擦指尖污垢,拂去裙上不經意沾到的灰塵,就往門外走去。不料恰好遇見二人争吵,小姑娘眼角染開紅暈,一副受了天大委屈的模樣,沒來由地叫心尖蔓開一陣尖銳疼痛。“小高,你們這是怎麼了?”被叫到名字的人一聲不吭。施羨魚飛快地擡手擦去淚花,怨怼心生,别過頭去不看他們。接收到來自掌櫃警告的目光,小高氣不打一處來,也不再拐彎抹角:“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反正救了她,也沒什麼好處,他也不再顧慮,直接一吐為快。但掌櫃顯然不是這麼想,聽見小高這樣直說,并未表态,隻皺了皺眉,擡手指向屋内,示意小高先進去。明月當空,繁星燦爛。當不下雪時,千周城夜色明亮,柔和月光灑落在小姑娘身上,襯得她像是落入凡塵的精靈。文宛夢攏了攏衣領,走上前,坐在她身邊:“丁香。”聽她呼喚,小姑娘輕輕地嗯了一聲,不再言語。看來,小高這回是真的惹怒了她。醞釀了一會兒情緒,文宛夢輕輕開口說:“小高他不是故意的。”臘梅香,又能飄香幾裡?小姑娘鼻尖微紅,不置可否,莫名地叫她心虛起來,這些日子,二人時有争執,全賴她從中調和,她亦慢慢地察覺到小高對施羨魚的敵意。說實話,她并非從未懷疑過施羨魚的身份,偶爾小姑娘眼中閃現的寒意、舉止間的端莊大氣,都讓她對所謂千金的身份有所懷疑。一般千金,哪能有這般時刻從容不迫,這般儀态萬千?發怒時哪能面色如霜,威儀迫人?雖說白大人好歹也是四品谏官,但芸芸衆生,先不論比他尊貴的人遍地都是,至少他三番四次觸怒先帝,已被明地暗地針對。一個被處處針對,舉足維艱的四品谏官,根據文宛夢行走江湖十年的經驗,是絕對養不出如此千金。施羨魚不經意的種種表現,都讓她有一種錯覺──那根本不是什麼大家閨秀,而是當朝官家。啪嗒。籬邊一朵落梅悄然掉在地上,清冷美人手執茶匙,攪動着臘八粥的雜糧,語重心長道:“人與人之間,總少不得争執理論。”“既然你說服不了他,亦不願被他說服,那喜怒哀樂,又有什麼意義呢?人固有七情六欲,卻未必要一生受之擺布。”手中的動作頓了頓,長睫輕顫,她才不過十九歲,花一般美好的年紀,卻與旁人不同,過着刀口舔血,時刻戒備的日子。并非所有的路都有退路,說不定,一個不慎,便會人頭落地。文宛夢既為報恩,替王爺辦事,就意味着要承擔這樣的風險。但她不同,她有更美好的未來,倘若不懂得控制自己,參不破這十丈軟紅,受苦的終究是她。施羨魚何嘗不懂這番道理,隻是受不住那股氣,不甘心連無名小卒都能将她視為塵土:“掌櫃,這些丁香都懂,丁香知道錯了。”嘴裡服輸,不代表心裡也服輸。相處了快半個月,文宛夢也差不多摸清了她的性子。歎息幾回咽在喉間,她終究是不再勸了,有些事,随着年紀大了,慢慢地也透徹了。世态炎涼,飲水自知。“知道了就好,把這粥趁熱喝了,就回房歇着吧,明天還要趕路。”洪朝雖民風開放,但長幼有序,禮不可廢,她們并不算熟絡,文宛夢更把那愛哭鼻子的小姑娘當作晚輩看待。作為長輩,不論是提點,還是關懷,她都應該做到無微不至。平生不識情字,她看不透自己的心,逃不過自己的劫,隻求護那心尖上的人兒周全,足矣。嬌羞月娘悄悄躲在烏雲背後,掩去在這月色之下的難眠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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