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淵并未擡頭,仍舊将臉埋在臂彎裡:“回去好好睡你的覺,不用管我。”
“别扭個鬼啊,”趙荞微惱起急,擡手在他後腦勺拍了一記,“我隻是将床讓給你而已,又不是要睡你!”
賀淵聞言,倏地擡頭直身,黑暗中瞪向她的雙眸格外燦亮。
“趙大春!”聲音不大,卻似有火花四濺,“小姑娘家家的,哪學來那麼多流氓話?說話也不過過腦子。”
趙荞打小是個隻能順毛捋的性子,賀淵這咬牙切齒低聲一頓訓,倒将她的火氣也給激出來了。
她索性伸手扯了他的衣衫:“你管我哪兒學來的?給我滾床上睡去!少廢話!你若覺過意不去,那我倆一起睡床,要不誰都别睡!”
趙二姑娘蠻起來犯渾時,是很少有人制得住的。
賀淵拿她沒什麼法子,吼又吼不住,打又打不得,吵又不敢吵——
若驚動了客棧裡的旁人,那才真是沒事找事。
于是兩人各自占據一半床榻。
趙荞裹着被緊靠着牆,賀淵的手臂則與床榻外側邊沿齊平,中間隔的那距離擠擠都還能再躺一人。
兩人睡姿都還算安分,也或許是都繃着點拘謹沒睡太實,總之就這麼井水不犯河水地睡到天光大亮。
賀淵先起身,沒多會兒就穿戴齊整地出去取水洗臉了。
直到聽見關門聲,始終面對着牆側躺的趙荞才翻身瞪着床帳,紅着臉發出一聲自己都不明含義的輕嗤。
吃過早飯後,一行四人出去閑逛市集,打算看看有無可能問到進山小道。
松原郡其實不小,雖地處邊陲,轄下卻共有四城九縣,以郡府所在的這松原城為名。
若單隻看郡府松原這一座城的民生氣象,雖不如臨近的原州那般繁華,卻也有幾分欣欣向榮的意思。
趙荞緩步穿行在市集人潮中,沿途打量着街道兩旁那些小地攤,眉心慢慢蹙了起來。
賀淵以眼角餘光察覺她的異狀,清了清嗓子,不太自在地開口:“怎麼了?”
說話時目視前方。
趙荞也清了清嗓子,同樣看着前方,半點沒有要與他目光相接的意思:“有點怪。這一路走過來,我至少看到七八個攤主是小孩子。”
大姓望族多由宗族尊長牽頭募資設立家塾,以供本家姓氏的幼童們開蒙。所以但凡出身大姓望族的孩子,哪怕家中清貧,小時都有機會讀上幾年書,多少識些字。
但若是無宗族蔭庇的人家,就很少有能力擔負孩子讀書了。
鑒于此,自昭甯元年起,聖谕便正式诏令各地官學新增蒙學館,由鎬京朝廷與地方各擔半數費用,供無家塾可入的寒門幼童資免束脩學資開蒙三年。
對家境貧寒又無宗族庇佑的人家來說,就算之後無力供孩子一路讀到書院進而考學、考官什麼的,至少開蒙識得些字,孩子長大後的路總歸寬些,對全家來說都是好事。所以這項新政在各州府都很受百姓歡迎。
譬如前幾日在葉城的市集上,就沒怎麼瞧見有小孩子獨自在擺攤做營生的。最多是年歲太小,大約家中也沒旁人幫忙照管,父母便帶着在攤子上玩。
“是松原人不知官學開設了免學資的蒙學館,還是松原官學的蒙學館壓根兒就沒開?”趙荞嘀咕。
“據我所知,由朝廷負擔的那一半費用是如數劃撥到郡守黃維界手中了的。”賀淵眸底暗了暗。
後頭的韓靈遠遠觑見前頭一個賣草藥的小地攤,便越過二人上前去詢問攤主。
與草藥攤隔着三個攤位的,就是一個賣青菜的小男孩兒。約莫七八歲的樣子,膚色黝黑,眼睛亮亮的。
趙荞在青菜攤子前蹲下,笑着與他搭起話來:“這菜是你家自己種的?可真水靈。”
小男孩兒很老練地擺出和氣生财的笑臉:“那是,我家每日都挑山泉水來澆的,精心着呢!”
就這麼閑聊了幾句後,趙荞好奇道:“你這年歲,怎不去讀書?官學的蒙學館又不要錢。”
“大家都說,像我們這樣的人戶,去蒙學館沒用,反正将來家裡也供不起繼續讀,還不早點幫家裡做事實在些。”
聽這小孩兒話裡的意思,松原的官學是開了蒙學館的。隻是有人告訴大家“寒門學子讀書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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