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你這麼恨蔣家,為何還頂着這個父姓?”蔣承狠狠道,“倒也不嫌膈應。”
“這倒還好,畢竟我那時年幼,母親若不是日日念着我的姓名,隻怕我早忘了生父是誰,又怎麼能站到你面前呢?”蔣肖垂手撚珠,誦了幾句梵文,又接着道,“更何況我後面常以名号自居,蔣肖這個名字,倒鮮少有人提及了。”
“江南七品怪彌勒,呵呵——”
二人正說着,堂下已有掌事接了号令聚集而來,看着這滿堂的人物,蔣肖不由得啧啧稱奇。蔣承在她身邊恨得牙根癢癢,卻還是無法,隻得按捺下心中怨憤。
“看來人都到齊了,”蔣肖道,“不知諸位是否有聽聞,鬥轉星移,咱們左右封刀這幾日也都換了主人,眼下便是由在下掌事,還多謝各位趕來,今日我确有要事宣布。”
蔣承心中一緊,不知她要作何打算,隻捏緊了拳頭,聽她發話。
“我宣布,左右封刀從今日起,自銷名号,衆生卸甲,從來處來,再往去處去。”
“你說什麼——”
堂下頓時轟然嗡鳴聲一片,竟是都沒想到蔣肖上位第一件事便是解散左右封刀,蔣承更是氣得險些吐血,竄将上前,幾乎要碰到蔣肖之時,那利劍已經抵到他的眉心,劃破了眉宇間一寸皮膚,猩紅泛出,直直墜落到頰間。
“弟弟可有什麼疑慮?”
“這是父親一生的心血,你怎麼能——”
“是麼?”蔣肖道,“我還以為你已經知道我有多樂于看到蔣涼之在九泉之下不自在了。”
末了又笑道:“罷了,我都忘了,他大抵是去不了九泉的,六道輪回,苦楚自尋,以他的孽障,大抵已經到了輪回畜生道了罷。”
“還是弟弟心疼這浩大一基業?這可不成,聽姐姐一句勸,凡人在世,萬物皆有因果,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弟弟你堂堂七尺男兒,不靠着自己去闖蕩搏出一番名号,躺在父上的功勞簿裡吃老本可不是一件善事,我這也算是為你積德了。”
“好你個舌燦蓮花的毒婦人——”蔣承道,“滿嘴佛理道德,殺人的事情倒是沒看你少做一件——”
“啊呀,蔣承,我對你真是失望,“蔣肖起身,竟是沒有用力,光是内力就将他逼得後退幾步,“子不教父之過,隻可惜蔣涼之已經死了,阿彌陀佛。”
看着她總是對自己一副仿佛已經藥石無醫般的樣子,蔣承實在是心中抽痛,這份痛楚倒是更甚于蔣涼之之死帶給他的打擊。
或許冥冥之中他隻是想要蔣肖正眼看他一次,而不是總像這般高高在上似的,睥睨蝼蟻一樣的眼神。
是蝼蟻麼?他想,甚至蔣肖許多時候眼睛裡看他,都沒有看蝼蟻那般的厭惡,隻有種憐憫天下蒼生的般的寬和。而對于蔣承而言,這份寬和并不是善事,正是蔣肖從未将他真正當過人看待的證明——
他依然怒極,胸口腥甜不再忍得住,兩眼一黑,再次将污濁之氣噴薄出來。
蔣肖隻低頭看了那血水一眼,合十念了句阿彌陀佛,擡腿走了,佩劍重新入鞘,又是叮鈴一聲,如雷貫耳般。她同門口的人低低囑咐了兩句,那人似乎還沒從左右封刀已經解散了的事實中回過神來,眼神渙散着,就這麼看到蔣肖走到門廊之前,腳下輕點,竟是憑空躍然而上,然後就聽得轟然巨響,那昔時舊年由蔣涼之親手所寫的左右封刀的牌匾就這麼碎成了兩半,墜倒于門口青石闆地面之上。
蔣肖輕輕地籲了一口氣,心滿意足般的,雙指撫過了劍身上的灰迹,讓它重新入鞘,在衆人目光之下,就這麼悠然離去了。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直至走出了數裡,這句菩提偈依舊還蕩在衆人耳邊。
蔣承撫牆捂住胸口,心道,大抵窮極他這一生,都無法再追趕上那個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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