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周十四年十月十八日,這是禮部和欽天監挑選的吉日。
大隊人馬行軍,往往一日隻能前進三十裡便要停下來結舍過夜,因而三十裡也被稱為一舍。自邺城至泰山,路途八百裡,算來了得走二十多天,再另加上一些用來休整的時間,于是幹脆取了整數,按照一個月去算。
因此,在九月十八日這一天,出去留守邺城的官僚以外,包括夏朝文武百官以及羽林軍在内的數千人,都集結于邺城東郊,浩浩蕩蕩地向泰山開赴而去。
人馬鋪開,蔓延數裡,軍士們盔明甲亮,熠熠閃着銀光,将一隊隊達官貴人們的馬車包圍在中央。
第一隊隻有一座巨大的龍辇,段言居于其中。龍辇四周躍動的不是人,而是許許多多紙紮泥偶的遊神,每一座神祇身側都有一小吏高高舉着一張木牌,牌上寫着“風伯”、“雨師”、“應龍”等等神祇名諱。
第二隊便是段然這些宗室成員,透過車窗,他可以看見段林的馬車時走時停,不時有人員出入,再行一會兒,便落在了後面。
緊跟着的第三隊,是諸多夏國公卿,位階高着乘車,低者步行。
這幾隊,每一隊都有禮部的吏員随行,以維持禮儀調度。
其後便是大隊的馱馬,用以輸送辎重,當然也有數百個身着黑衣的灑掃小吏。
自從上了馬車,一連數日,段然都未曾下去過,即便是用飯乃至如廁,也都有小吏将膳食或溺器送上車來,車内備有全套褥具,以及祛味的香薰。
直到走走停停行至冀州城外,段然才終于重見天日。冀州城門大開,數千人馬徑直往城東大覺寺而去,當皇帝段言已經入寺參觀那些佛門造像時,隊伍的最後一人才将将邁步踏入冀州。
事實證明,在皇權面前,神祇也要讓步。寺内諸僧早已被羽林軍請了出去,大雄寶殿門前的庭院中,刻有“大覺寺”三字的香爐也被挪到了不可見之處。
夏國高官各自在院中席地而坐,至于位階稍低者以及更多流外小吏,都被隔在了山門之外,段然與身邊的衆人一樣,都對此來大覺寺一行感到莫名其妙。
皇帝段言高坐與台階之上,頭頂着“大雄寶殿”的四字牌匾,從外向裡望去,是一片晦暗,碩大的鎏金佛像被門楣遮住了腦袋。
“諸卿,爾等對如今的夏國律法有什麼看法嗎?”
一言既出,段然仿佛聽到一聲開山裂石般的巨響,恐怕是要出大事了。
果然,在段言開口後,戶部尚書喬煥之站起身來,朗聲說道:“臣以為,我夏國早已今非昔比,過去的律法,顯然不能再适用了。”
喬煥之的話擲地有聲,段然一瞬間明白過來了,為什麼裴晨會是邺城留守。
雖然正式的名稱是叫做《夏律》,但實際上自夏國建立至今,這部《夏律》有過許多版本,而今奉行的這一版,由于是在先帝陸鳳三年所修,因此常常也被稱為《陸鳳律》。
而陸鳳三年,便是當今宰相裴晨發迹的年份。作為先帝爺的從龍之臣,他自是深受信任,在那一年,裴晨從度支司郎中一躍成為了戶部左侍郎,跻身夏國核心層,俨然是當時的朝廷新貴。
也是在陸鳳三年,先帝下令編修新律,以當時的宰相、中書令崔範為總修纂,裴晨副之。對于裴晨來說,《陸鳳律》便是他幾十年政治生涯的注腳,是将要被他置于棺中做枕的一部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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