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這十來日的光景,金枝竟和明珠十分的投緣,兩個人言笑晏晏,竟好像有說不完的話。
說話的檔口,人陸陸續續地多起來,明珠是受過特殊關照的,隻是精奇嬷嬷的關照,反而會帶來其餘人的不忿與妒忌,故而沒有人樂意同明珠講話,金枝微微吐了吐舌頭,也不再多言了。
繡房的活已經比旁的地方輕松了,衆人待在一塊兒給宮裡的主子們做鞋、裁剪春裝,明珠的繡活最出衆,精奇嬷嬷常讓她示範,明珠過得也算是清閑。
吃了午飯,衆人有半個時辰的清閑時辰,金枝湊過來和明珠說話,暴室裡面的人,都不知道在這裡待了多久,這一眼就能看到頭的日子,消磨一個人的全部耐心和熱情,衆人雖然在休息,可每個人臉上都帶着木然和僵硬,沒人樂意多說一句話,一個個都像是行将就木的死人。
這時候就體現出金枝的不同來,她眉眼飛揚,笑起來臉上像帶着陽光,是這暴室裡頭為數不多的明快顔色,她坐在明珠身邊,大多數時間都是金枝在說,明珠在聽,一個跳脫飛揚,一個溫柔沉靜,竟讓人瞧着說不出的和諧。
“這才剛過了除夕,也算是喘了口氣,這逢年過節,主子們開心的時候,就是奴才們受罪的時候。我原本是跟着太皇太後的,太後娘娘樂意看戲,奴才們守在後頭等着,一站就是三個時辰,動也不許動一下,我連聽戲的心思都沒了,從太平閣裡頭出來,隻覺得渾身的骨頭都散了架……”金枝說着,可眉眼中也瞧不出什麼凄楚來,還是歡喜的神色更多,“太皇太後大行之後,幾個心腹的丫頭被打發了陪葬,其次的有去給太皇太後守皇陵的,像我這般人微言輕的,無處可去,就來這做活,一晃也有一年了,倒是你,穩妥的好模樣,犯了什麼錯?”
明珠細聲細氣地說:“我是服侍長公主的,前幾日打碎了一個禦賜的雙耳瓶。”
金枝聽得瞪大了眼睛:“我的乖乖,這可是了不得的大錯,若換做是我,隻怕墳頭的草都要長出來了,竟沒打沒罰,隻讓你幹活就得了,你可知道那一個瓶子多少錢?”
明珠自然知道這其中少不得嚴鶴臣的周旋,可對着金枝也隻能佯裝不知:“竟這般嚴重,怕是長公主寬厚下人,我才有這樣的福氣和你說話。”
“的确是要念幾句阿彌陀佛,”金枝拍了拍胸口。繡房的院子裡有幾個染缸,一旁晾着各色的繡布繡線,她們二人就這般坐在繡布和繡線中間,有徐徐的風吹過,四處阒無人聲,隻有這小小兩個女郎你一言我一語地閑聊,溫和的陽光灑了一身,金枝笑起來的模樣輕靈讨喜,說起話來像竹筒倒豆子,脆生生的,帶着甜。
“今年乞巧節沒有大過,這是因着太皇太後新喪的孝期未滿的緣故,你可曉得在前兩年,這乞巧節又是怎樣的風光。”
金枝來了興緻,拉着明珠的手笑盈盈道,“那時候,提前兩日,每個宮女準備兩個瓷碗,放在太陽底下曬着,曬上十幾個時辰,水面上會起一層水皮子,乞巧節前後天氣總是陰晴不定,為了護着水皮子别被雨點砸壞,也要費好些個功夫。等曬好了,需要輕輕低下頭,摒着氣,用鼻子去試,若是覺得絲絲涼意,可鼻尖沒有沾到水,那就說明起了水皮子,這時候就要拿一根針,針尖朝着北方,讓這根針浮在水面兒上,看看透過針眼的陽光是什麼樣。若是梭型就再好不過了,說明織女要賜你一雙巧手,可宮女們最怕的是那種兩頭粗中間細的形狀。”
金枝賣關子一樣頓住,明珠正聽得入迷,拉着她的袖子搖:“好姐姐,然後呢?”
金枝這才道:“那種叫棒槌型,說明你啊,是個榆木腦袋!可說起來,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去年乞巧節,太皇太後還在的時候,我投進碗裡的那根針就是棒槌型的,你瞧瞧,就我這手腳粗笨的,兜兜轉轉,竟來繡房做工了!”明珠抿着嘴笑起來,金枝笑得開懷,早把笑不露齒的規矩抛到了腦後去。
嚴鶴臣來到繡房的時候,瞧見的就是這樣的模樣。色彩斑斓的繡線和繡布中間,放着兩個木凳子,日頭晴好,兩個女郎一邊打着絡子,一邊笑着聊天,明珠向來端莊的臉上,如今帶着由内而外的歡喜氣,陽光在她素色的衣服上跳動着,這小小的女郎,美得驚為天人。
嚴鶴臣站定了身子,離着她們還有一丈遠,可她們小姐妹說得開懷,沒人瞧見站在一旁的嚴鶴臣。
“明珠你是哪裡人。”金枝低下頭給自己的絡子打結。
“我是河間人。”明珠輕聲道。
“啊!河間!我知道這,”金枝托着下巴看着明珠,“我進宮前,已經在河間說好了一戶人家,他家的郎子是讀書人,等我明年放出宮便來提親,那郎子我入宮前偷偷瞧了一眼,一等一的好容貌,你瞧,你和我還是有緣。”金枝這般的年輕宮女,說起這些來,亦是雙頰微紅,“明珠你呢?可許了人家?”
“我母親在我小時候就亡故了,也沒有人給我的親事上心。”明珠說話的模樣四平八穩,語氣也不見什麼悲痛,隻是在闡述事實,“父親續弦之後,對我的事并不過問。”
“可憐見的!”金枝把自己的打好的絡子放在一邊,“莫怕,待我出宮,定給你留意最好的郎子,明珠這般心靈手巧,求娶的人,怕是要踩破門檻。等到你出宮的時候啊,我估計已經嫁到河間來了,我和你要好好挑一挑,可不要挑花了眼,日後你我就一同作伴!”
聽着金枝勾勒着這般不着邊際的話,不知怎的,明珠卻莫名覺得溫馨起來,她凝眸而笑,眉眼間都是溫馴:“這是極好的,那日後就拜托姐姐留意了。”
偌大皇城裡山雨欲來,風刀霜劍凜冽撲面,可偏偏在這幽幽永巷的深處,明珠也恍惚着幻想了一下隻屬于普通人的簡單生活,而後她垂下眼去,看着自己的手,她其實比任何人都明白自己的處境,這樣平淡恣意的生活,本從她一出生起,就不屬于她。
嚴鶴臣留意到了明珠每一個微小的表情,她眼角的那一絲絲向往,都沒有逃過他的眼睛。明明就不喜歡皇庭,可她偏偏時時刻刻展露出一副愛慕虛榮,貪戀皇權富貴來的模樣,是想要騙他,還是偏想自欺欺人呢?
“明珠。”嚴鶴臣叫了她的名字。
金枝的笑容僵在臉上,心中惴惴的看向明珠,明珠拍了拍她的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她站起身走到嚴鶴臣,收斂起臉上全部的表情,隻剩下柔順乖巧:“嚴大人。”
嚴鶴臣向來喜歡不動聲色、做事不摻雜個人感情的人,可偏偏,明珠以這樣一個公事公辦的表情站在他面前,讓他覺得不舒服極了。他看着眼前的女郎,又想到她方才雙眸瑩然,眉眼含笑的模樣,隻覺得心裡便不大舒坦。
“你收拾收拾東西吧,以後就不用來繡房了。”
明珠愣了一下,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金枝,金枝也是一副沒有料到的神情,就這般直直愣愣地看着明珠,眼睛一紅,幾乎掉下淚來。
明珠來的時候本也沒有帶什麼東西,在禁庭裡頭,想來也沒有什麼當真是屬于自己的。明珠跟在嚴鶴臣身後,出了繡房的門。金枝一直站在她身後,眼睛裡含着一汪淚。這個結局本也是明珠的意料之中,可事到如今,也難免生出些許的不舍來。
她走路的時候心不在焉,嚴鶴臣感受到了,心裡也升起了些許微妙的不悅,他頓了足,回過頭看向明珠,卻沒料到她心事重重就這般撞到了他的背上,嚴鶴臣的身子是冷的,衣服上的龍涎香,像是被滲到了骨子裡頭,一點一點地滲透出來。
“像什麼樣子,規矩都學到哪裡去了。”嚴鶴臣一闆一眼地說話,明珠微微抿着唇,低聲說:“在這暴室裡頭的人,不曉得什麼年歲可以出去呢?大人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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