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字的地方,現在挂着一個鏡框,裡面的人腼腆地對着鏡頭微笑,笛子以為,她是熟悉他們的。笛子走的時候,他們還是剛剛結婚的一對小夫婦,住在學校食堂旁邊的一間小房子裡,那時的他們還是年輕的花蕾,是帶着淳樸笑容的腼腆青年。現在他們依然還是,隻是花蕾已經完全開放,甚至有些開過了。他們還有了孩子,兩個人的中間,是個兩歲大的孩子,張着嘴愣愣地看着鏡頭。
“你找誰?”
笛子轉身,看見照片中的女人,胳膊裡夾着一大堆作業本,風風火火的樣子。
女人端詳着笛子,驚異地張圓了嘴,然後用手指了笛子說:“這不是笛子嗎?”
玫瑰花精(二十二)
笛子醒來時已是中午時分,主人一家盡其所能地做了一大桌菜,他們的孩子放在“街上”居住的奶奶家,因為他們兩個都實在太忙了,沒有時間照顧孩子。
女人熱情地招呼着笛子吃飯,不再問笛子為什麼一個人來到這裡的問題,男人不時地問笛子家現在的近況和笛子現在所在城市的情況,有一種蠢蠢欲動的激情。這種激情笛子不喜歡,這讓她覺得,他們生活裡有不安定的因素在暗湧。
笛子吃了很多東西,因為感覺塌實。故鄉是什麼,是讓你覺得溫暖親切,一去到那裡就覺得塌實的地方,你也不會嫌棄她的貧窮和落後。笛子覺得,這裡就是她的故鄉。
當學校又開始沸騰起來時,笛子一個人去了小城後面的山坡,那個火把節聚會的地方。
初夏的山坡生機盎然,綠草裡開滿了顔色鮮豔的嬌嫩花朵。而天空也是蔚藍的,是令人欣喜的曠遠的清澈的藍。這是一個沒有一絲雲彩的晴朗天氣,遠處有山鷹用很傲慢的姿态盤旋着飛過。遠處看過去,似屏障一樣的群山,四處都是,使山谷中的小城完全地與世隔絕。
笛子爬上一個小小的頂峰,看布滿了古舊房屋的小城,聽風聲從自己的耳邊呼嘯而過。在山頂上站立是需要力量的,笛子迎風站着,那樣強勁的山風,讓她忘記了非要離婚的父親和孤獨的母親,忘記了暫時不能進去的學校畫室。笛子微笑着,忘掉了一切,讓風把頭發吹起來,直到吹亂,攪成一團。
父親和母親第二天就來了,笛子很滿意事态的發展。笛子看到父親和母親重新站在一起,站在那對小夫妻的門前,笛子得感謝那對小夫妻出賣了她,讓她的父母再一次重新站在一起。笛子希望有奇迹發生,這個奇迹就是笛子不曾預見的——父親和母親一起到來,那麼将來……或許可以重新在一起。
笛子帶着疲憊的父母去登山,刻意借了主人家的傻瓜相機,以前父親總是拍照的。
站在那小小的山頂上,笛子興奮地叫着,像一個被父母親嬌縱着的女兒。父親勉強地微笑,看着在山間飛跑的笛子;而母親的目光,已然是那樣的憂郁——過往的記憶兜頭蓋臉地撲來,但今非昔比,什麼都不一樣了,過往的記憶就更加的催化着今天的悲傷。但笛子渾然不覺,笛子看到父母又站在了一起,在離自己不遠的地方一起注視着自己。在那樣的目光裡,笛子放肆地尖笑,故意走在危險的岩石邊,聽着他們焦慮地呼喚。
笛子拉了父親的手,還拉了母親的手,通紅着臉,迎着呼嘯的山風,大步地跨過那些枝肥葉厚的嬌嫩野花。笛子以為,自己的力量是強大的。
笛子吵着給父親拍照,給母親拍照,甚至把他們兩個安排在一起,讓他們笑一個。笛子要給父親拍一張天高雲闊的照片,她尖叫着:“再退後一點,再退後一點!”
笛子聽到母親的一聲尖叫,鏡頭裡的父親突然不見了。
笛子放下相機,疑惑地看着前面的草地,保持着那樣燦爛的笑臉,疑惑地尋找父親的身影——剛才父親明明在那裡。
母親已經跑了過去,跪在那裡,向下張望,還大聲地呼喚着父親的名字,聲音絕望而恐怖。
懸崖邊的草長得太過濃密,讓人以為,那裡依然是土地,父親就這樣踩在了濃密的草上,滑了下去……
那個懸崖不高,甚至是低的,可是父親的腿撞在了那個暴露的岩石上。
父親被附近的村民放在馬車上,向醫院飛跑。母親抱着父親的頭,張皇地呼喚,父親身上全是血,那些血染紅了母親的衣襟,染紅了母親貼着父親的臉,還有頭發。笛子渾身顫抖地蜷縮在馬車的角落裡,來不及适應這突然的情況。
玫瑰花精(二十三)
母親在手術室門外焦躁地走動,渾身顫抖着焦躁地走動。笛子遠遠地站着,不敢上前,這都是她的錯。如果父親可以活着,那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笛子向上天祈禱,隻要父親可以活着,他離開她和母親,和别的女人結婚,或是别的什麼,一切都是可以接受的。
搶救室的門打開了,母親神經質地撲過去。
父親被推了出來,滴着點滴和血漿,頭上纏着繃帶,一條腿上着石膏,看來,生命無恙。母親的眼淚這才軟軟地落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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