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急忙告饒:&ldo;小的多嘴。&rdo;溫少一甩袖子,一個人獨自氣沖沖往前走:&ldo;既然知道,那還不快走?&rdo;&ldo;少爺,去哪兒呀?&rdo;&ldo;你說去哪兒?回府!&rdo;夜色正濃,樓頭的花娘彩袖飛揚,晃花了路人望穿秋水的眼。煙花巷内人來客往,笑語喧天。遍地煙花客,獨他行得匆匆,高冠入雲,環佩叮當,繃着臉悶頭直走,活脫脫一隻鬥敗了的小公雞。之後幾日,又有不少人家來邀,賞桃花、獵野兔、踏青郊遊……名目種種,無非吃喝玩樂四字。溫雅臣一反常态地都推了,窩在将軍府裡哪兒也不肯去。有一天,甚至破天荒地起個大早跑去上朝。當日溫将軍在京時,痛恨他胡天黑地虛擲光陰,就在禮部給他找了份閑差。溫雅臣不敢違逆父親,勉強趕去朝中裝模作樣混了幾天。一俟溫将軍出京,便立刻央了母親和祖母去宮中疏通,托病在家休養,再未踏入過朝堂半步。當朝天子病重,朝綱不振。旁人知他家皇親國戚權勢極天,也就睜一眼閉一眼不敢多問。現今看他收斂行迹,雖隻去上了一天朝,老郡主和盧夫人也是喜不自禁,隻道是菩薩保佑,家裡的獨苗終于懂事開竅,明白要上進學好了。阖府上下,人人歡欣鼓舞。唯有二小姐溫雅歆遠遠站在人群外,勾着嘴角冷笑:&ldo;隻怕他這不是安分學好,是憋着勁使壞。&rdo;幾處早莺争暖樹,誰家新燕啄春泥。未及仲春時節,房檐下就有燕子甘願冒着連天陰雨回來築巢。小小的東西好似有着無窮無盡的活力,一路山水迢迢而來,不見半刻休息便馬不停蹄飛進飛出,忙着重整家園。葉青羽可以聽到它們啁啾的鳴叫與翅膀的撲騰聲。小小的鳥兒如同世間所有新婚的夫婦般,有着數不清理還亂的家事,忽而喁喁細語,忽而又拌起嘴來,再過一會兒,又是一派其樂融融。照鏡坊太過安靜,厚厚的高牆擋住了世人窺探的目光,也将牆後的一切喜怒哀樂盡數泯滅。鄰家曾經夜夜都會響起女子寂寞的悲歌,哀怨的曲調伴着模糊的哭聲,被刺骨的北風吹得越飄越遠。子夜時分,葉青羽常常被她的歌聲哭醒,擁着被子坐在床上默默地聽。一月之後,歌聲消失了。負責照顧葉青羽的秋伯說,那女子自盡了。臨終前,她割破手指,在牆上留了整整一壁血書。可惜他不識字,寫了什麼完全不認得。他搖着頭一再感歎可惜。葉青羽一如夜半聽她的哀歌時一般沉默,人生絕望種種,無非被欺騙,無非被背叛,無非被抛棄。&ldo;公子昨晚又出去了?&rdo;窗外的秋伯專心緻志地修剪着一株栽在盆中的青松,語氣随和仿佛閑話家常。&ldo;嗯。&rdo;筆鋒微頓,葉青羽低聲回答,&ldo;對不住,又吵到您老。&rdo;白日無盡,長夜漫漫。他醉心習字,秋伯癡迷園藝,于是一筆一劃之間,花開葉落之中,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ldo;唉……&rdo;秋伯再不說話,一聲長長的歎息滲進綿綿的雨水裡,落在樹根下的泥土中,生出一樹的寂寥。透過模糊的窗紙向外看,秋伯老了,當初寬厚壯實的胸膛如今隻看得到日益彎折的背影。洪亮爽朗的大笑再聽不見,埋首花草叢中的老者連鬓邊花白的頭發都顯出那麼一絲枯澀。葉青羽靜靜看他,仿佛看見多年後的自己。守着這個悄然無聲的院子,沒有波瀾壯闊,沒有高潮叠起,甚至沒有大悲大喜,沒有生離死别,就這麼寂寂無聲地死去,一如當日寂寂無聲地出生。手中的筆再難繼續,一滴墨汁重重跌在紙上,毀了一篇筆畫工整的經文。近來葉青羽開始學着抄經,巷口那戶人家一位上了歲數的老嬷曾在門外跟秋伯聊天,說抄經有助心氣平和。葉青羽原先聽過就忘了,這些日子卻又奇怪地記起來。時間大約是溫雅臣走後。&ldo;雖說入春了,夜裡仍舊冷得很。公子出門記得多披件衣裳。&rdo;多餘的葉片被剪去,秋伯舉着剪子埋頭幾番擺弄,陶盆中的羅漢松立刻氣态俨然,巍巍仿佛利于高山之巅。&ldo;我明白。&rdo;院門被拍得山響,秋伯匆匆起身去應門。門開了,煙雨如織,隔着早春盎然的新綠,葉青羽看見了院門外蓋着青苔的高牆,也看見了跌跌撞撞闖進來的溫雅臣。咚咚、咚咚‐‐激烈的敲門聲似乎還未停止,淹沒了淅瀝的雨聲,充斥着葉青羽的耳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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