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盡杯中酒,縱歡高殿裡。”明理堂的火勢沖天,把周圍照得通亮,往前就是熊熊火海。韓靳奮臂奔跑,李劍霆回過頭,再望一望阒都。她的手指輕敲着鼓面,鼓卻不再發出聲響。她在烈火裡神情恍惚,啞聲清唱着:“……醉倒狂歌中……無須問功名……”明理堂的漆柱轟然坍塌,濺起火浪。火星迸到李劍霆的裙擺上,沿着花紋燃燒。她轉過身,被大火吞沒了。狼鷹天亮時,城内的厮殺已停息。因為才下過雨,空中沒有浮塵。王宮燒了大半,沈澤川踩過廢墟,隻能看見斷壁殘垣。“是宮内縱火,”費盛跟在沈澤川身側,感慨道,“……明理堂被燒成了灰燼。”“女帝不受降,以身殉國,”沈澤川說,“大周名帖上,合該有盛胤帝一筆。”費盛心心念念地想要回阒都,如今真的回來了,眼見之景處處陌生,倒不如在中博痛快。他扶刀,為沈澤川撥開前方的碎石塊,道:“她是個烈女子。”“叫猶敬、敏慎、成峰三人聽候傳令。”沈澤川駐步,“松月沒有回來嗎?”費盛看向明理堂的方向,猶豫片刻,說:“……回來了。”喬天涯在洗手,他的十指浸在銅盆裡,散開絲縷紅色。劍還在腰側,劍柄卻赤紅一片,已經看不出原色。“各處蠍子皆已伏誅,一共一百四十七人,其中以宦官為主,”葛青青翻看着内宦腰牌,“頭目叫風泉,是鹹德八年以後來頂替潘如貴空缺的。”周桂驚悚道:“這麼多。”葛青青看周桂變色,不禁安慰道:“如今阒都已經被我們包圍,大人不必擔心。”他們言語間,喬天涯已經洗淨了雙手。他掀起門簾,趁着天還沒有亮透,下階去了。“風泉若是能活捉……”孔嶺無聲地擺着手,餘小再便沒有繼續說。孔嶺看着還在搖動的門簾,低聲道:“如實禀報府君吧。”喬天涯還沒有走到帳篷前,就聽見姚溫玉的咳嗽聲。他立在門口,擡起手,卻沒有掀開門簾。姚溫玉把帕子疊起來,放回袖中,緩聲說:“府君還沒有回來,進來吧。”喬天涯彎腰進去。火盆熄滅了,帳子裡有些冷。姚溫玉罩着氅衣,坐在床榻上,手中還攥着筆,在喬天涯進來後推開了小幾。喬天涯逆着那點晨光,在榻邊脫掉了靴子。他沉默地倒下來,困在床榻與小幾逼仄的空隙裡,枕着姚溫玉的膝。姚溫玉身上的藥味籠罩了喬天涯,他合眼,像是睡在許多年前。姚溫玉一手蓋住了劍柄,一手蓋住了喬天涯。他寬大的衣袖鋪滿床鋪,在細微的晨光裡,垂頭看着喬天涯。桌上的香掩蓋了血腥味,有姚溫玉的,還有喬天涯的。“我在菩提山上,”姚溫玉輕撫着喬天涯的發,“有一處院子,早上可以看晨輝,日暮後,能看到阒都萬家燈火成星河。”喬天涯仿佛看到了。姚溫玉微微轉過頭,看着那薄薄的窗紙,說:“雪來了。”窗外的瓊花輕盈飛舞。阿木爾的額前系着石珠,腰間佩戴着古樸的彎刀。他魁梧的身軀俯下來,替朵兒蘭撿起地上的赤缇絹花。他攤開手掌,絹花像極了真花,這是哈森曾經從啟東邊境帶回來的。阿木爾說:“好姑娘,跟着你父親,回綠洲吧。”朵兒蘭雙手接過絹花,搖搖頭,道:“我是哈森的妻子,要為雄鷹守衛他的父親。”“他的父親還沒有老,”阿木爾直起身,在斜陽的餘晖裡豪邁地笑起來,“打仗是男人的事,你讓我擁有了蘇赫巴獸的熊戰士,你已經為悍蛇部做了很多。好姑娘,傻女孩,你不僅是哈森的妻子,還是他孩子的母親。草原的明珠應該在赤缇湖畔策馬,這裡的黃沙不适合你,回去吧。”朵兒蘭肩頭顫抖,她強忍着眼淚,卻還是濕了臉龐。她握住絹花,啜泣着問:“我聽到了狼王的号角,我嗅見了他的屠刀……”阿木爾垂下大掌,蓋住了朵兒蘭的發心,說:“當我與蕭方旭一起誕生在鴻雁山的懷抱,就注定悍蛇和離北終究要分出一個勝負。我們在幾十年的戰争裡,失去了各自的兄弟,送出了各自的兒子。”他滄桑的面容鍍上金光,餘晖太耀眼,仿佛可以與朝陽一決高下。阒都的消息沒有回來,這意味着阿木爾不再擁有大周内部的優勢。他錯過了太多機會,沒有哈森,沒有中博補給線,悍蛇部的前途一眼可見。“我的雄鷹飛過離北的雪峰,他的父親在新狼王的刀前也不會退讓。我們是十二部中的強部,強部,擁有俄蘇和日,隻有戰死的英雄,沒有避退的孬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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