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跟着他伺候的雙祿見狀跪在榻邊,小聲說:“萬歲爺……要不奴婢陪您出去轉一轉?”李建恒說:“不轉,乏得很。”雙祿眼珠子一動,繼續說:“……那請慕如姑娘給您彈琵琶?”李建恒一翻身,又瞄了眼外邊,見沒人,便說:“……不能吧,國喪呢。再說了,她還在潘如貴府上,這會兒要是弄進了宮來,那不得挨罵?”雙祿哎呦一笑,說:“萬歲爺,您是皇帝,這宮裡邊您說的算。咱們内宦辦事,他們外臣怎麼知道?咱們偷偷的……”李建恒頓時精神煥發,糖也不吃了,說:“不讓海閣老知道?”“誰都不知道。”雙祿膝行,“您是咱們的主子,他又不是。奴婢們為皇上辦差,皇上不讓誰知道,誰就一定不知道。”“好!”李建恒合掌,“好,可找着機會了。快去,越快越好,讓慕如進來,潘如貴都要死了,留在那院子裡也是晦氣!”蕭馳野出宮時又下了雨,他無端煩躁。秋獵前的勁頭像是一夜消散了,他此刻連刀都不想拔。晨陽和朝晖來接他,蕭馳野上了馬車。車走一半,蕭馳野忽然掀簾,說:“給爹和大哥說一聲,今晚我不回去了。”說罷不等兩人反應,就跳下馬車,什麼也沒帶,朝東龍大街去了。“這是又去喝酒了。”朝晖也下了馬車,對晨陽說,“你回去給王爺和世子說,我跟着公子。國喪期間,喝高了鬧起來也不好看。”晨陽說:“就說話這會兒工夫,你已經找不到人了。總督既然不要人跟,就……由着他吧。”朝晖是蕭既明帶出來的副将,晨陽是蕭馳野帶出來的副将。兩個人雖說都是蕭家人,但到底考慮的東西不一樣,朝晖更像是兄長。他在雨裡轉頭,果然已經看不見蕭馳野的身影了。錦衣衛吊了腰牌,下設的人就暫時編入了禁軍,充當巡防隊。沈澤川今夜剛輪完值,回家時路過東龍大街香芸坊後巷。因為雨小,所以沒打傘。他走着路,忽聽前邊一陣吐聲,接着那趿着木屐,不着襪的姐兒小跑着追出來,卻被輕輕擋開。蕭馳野抵着牆,指着後門,讓姐兒離遠點。香芸坊的姐兒都跟他熟,知道他喝醉了不叫人碰,便把帕子疊放在邊上,柔聲說:“二公子,舒坦再進去,給您備着熱湯呢。”蕭馳野沒搭話。那木屐聲走遠了,他就蹲下去,胃裡絞得難受。人就該這樣醉生夢死,他隻有這一條出路。背上突然微沉。蕭馳野驟然回眸,眼裡的寒光盯得人發慌。他見着了人,想了少頃,才說:“……你踹我幹什麼。”沈澤川眼睛都不眨,說:“我沒踹。”蕭馳野反手在自己背上摸了一會兒,扯了扯衣,固執地說:“這是罪證!”沈澤川端詳他片刻,說:“喝傻了吧蕭二?”蕭馳野說:“我像個傻子嗎?”不等沈澤川回話,他就自己答了。“老子不是傻子。”沈澤川聞着他的酒味,說:“别擋我道,我要回家。”蕭馳野轉回頭,呆了片刻,對着牆說:“别擋我道,我也要回家。”沈澤川才要笑,就聽他說。“我要是回不了家,你也别想回家。”命數沈澤川說:“哦。”蕭馳野沒等到意料中的回答,又回頭看他,說:“你怎麼不反駁?”沈澤川擡手撐開傘,說:“我家中既無父兄,也無熟人,回去幹什麼?”蕭馳野拿起帕子抹了把後頸上的水,站起身,說:“是了,敦州建興王府已經撤了。憑你的身份,回去也是萬人唾罵。”“所以命麼。”沈澤川靜靜地看着蕭馳野,頓了半晌,才說,“胎投得不好,就是受罪。”蕭馳野沒看他,擡臂蹭掉了額上的雨珠,說:“那你怎麼還活着?”沈澤川笑了笑,說:“千萬人都想要我死,可我讓别人順了心,自己豈不是很不舒坦。”蕭馳野說:“你待在昭罪寺才是生存之道。”沈澤川走了兩步,繞開地上的水坑,他說:“我若待在昭罪寺,你便會覺得斬首才是我的好歸處。蕭馳野,即便你極力掩飾,可你已經習慣了俯瞰。你與今日俯瞰着你的人沒有區别,這樣一層一層的注視,如今也讓你覺得痛苦萬分。”他笑出聲,一掌輕拍在蕭馳野後心。“我為求生,你為求死。蕭家曾經困着我,李氏如今困着你。這世間的事奇不奇怪?羁鳥戀舊林,池魚思故淵[1],你的命門從始至終就暴露在外。回不去,你就是空有淩雲志的廢物,這世間最叫人惋惜的就是馴狼為狗。在阒都,你的獠牙還能鋒利幾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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