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水溶雖然位極人臣,畢竟年輕,有些少年心性,既知襲人是寶玉近身之婢,便故意要同他搗亂,遂笑道:“這人病成這樣兒,隻怕活不長,若一時半會兒死了,倒是不便,且傳出去也不雅。不如叫她家裡人領了去吧。”便又打聽襲人可有什麼家人在此,因問知府外頭尚有個哥哥,便命人找了花自芳來,領她妹子回去。
襲人哪裡肯走,隻哭道:“情願與主子在一處,死也死在府裡。”無奈身虛體乏,哪裡紮掙得過,早又吐了兩口血,暈死過去。麝月摟着大哭,那些衙役哪會有憐香惜玉之心,隻覺不耐煩,大聲喝斥着,強行分開兩人,将襲人生拉活拽丢出府去,隻等花自芳來領。怡紅院衆人一并攆出園去,與鴛鴦等拘在一處。
因一路抄至栊翠庵前,妙玉禀燭開門,凜聲道:“我是本庵住持,并非賈家近族,既然此處已為是非地,便是我緣盡離開的時候。你們須不可阻我。”衆隸聽了,面面相觑,做不得主,便将妙玉帶至忠順王爺前,說了一遍。那忠順王看見妙玉仙姿絕色,玉骨冰肌,便起了垂涎之心,故意道:“你在賈府多年,雖照你說是無親無故,如何能信?隻别被搜出證據來。”因教皂隸搜檢。一時果然搜出大量瓷器字畫,都是稀世珍玩,不可多得。忠順王更喜,笑道:“一個尼姑,如何藏有這般寶貝?自是賈府之物了。”遂令抄沒。
妙玉雖不舍,然見那些人兇神惡煞一般,自知不能保全,何況畢竟身外之物,也隻有舍卻,因道:“東西你們就拿去,但我本方外之人,并無過犯處,須不可拘禁。”忠順王道:“既這樣,我就差兩個軍卒送你去别的庵裡挂單,也好知道你的下落。将來說不定還要提審對證。”說罷,果然命了兩個親随跟從妙玉出府。妙玉往外走時,有意無意,将袖一拂,便将自己平日吃茶用的那隻綠玉鬥拂落在地,跌成幾瓣。忠順王也不在意,隻嘿嘿冷笑。
士兵們已然抄至潇湘館前,紫鵑堵着門跪着,手裡握把剪子,将鷹口對準自己心口,哭道:“我們姑娘死了,我反正也不想活了。你們還要搜,還要翻!姑娘千金貴體,豈是你們可以亂搜的?誰敢碰她一下,我就死在這裡。”雪雁見她這樣,便也一旁跪下,也說願意随姑娘去死。春纖等看了,也都跪下了。衙役們不敢妄動,隻得又飛報與兩王知道。水溶早有心要借抄檢之機好歹見黛玉一面再做道理,聽說竟然死了,頓足不已,因來至院門前遠遠地向裡面一張,隻見兩邊翠竹成蔭,夾着一條石子路,那石子被月光照得雪亮,如冰如銀,印着竹影參差,苔痕濃淡,越覺清幽,月洞窗裡帳幕低垂,朦朦胧胧地看不清爽,卻有一股異香如蘭如菊,聞之令人肅然起敬。又見紫鵑一身缟素,披發執剪而立,不禁歎道:“有其主必有其仆,環婢輩尚且如此,可想姑娘為人。”從前隻知她才貌雙全,如今方知更是冰清玉潔、剛烈忠貞之輩,益發捶首歎息。便令軍卒不許騷擾,自己在門前恭恭敬敬,拜了幾拜。
紫鵑看着,不禁又發呆想,心道倘若姑娘真嫁了這位王爺為妃,未必就不如意了,說不定還不至于死。想着,更加流淚悲泣。
那忠順王聽說死了人,便也過來張了一張,因北靜王一力環護不教搜檢,又覺潇湘館内冷氣森然,自思新死的人,靈魂未遠,打擾了須不吉利,便不堅持,隻道:“把院門封了,不許一個人進出。”便又帶隊向前搜去。
水溶拜罷,忽聞半空裡有女子歎息聲,且吟道:“爾今死去侬收葬,未蔔侬身何日喪?侬今葬花人笑癡,他日葬侬知是誰?”不禁一驚問道:“何人說話?”紫鵑跪答道:“是鹦鹉,念的是我們姑娘的詩。”水溶聽了,悠然向往,暗思近朱者赤,所養鹦鹉尚通靈至此,可想那林黛玉是何等超凡脫勝的一個谪仙人物了,我終俗人,竟無緣一見。不禁向着鹦鹉點頭再三,方肯離去。早有親随便向檐上取了鹦鹉籠下來,跟在後面,紫鵑等看着,雖怒而不敢攔。
遂到秋爽齋前。探春聽說抄檢,歎道:“我從前說什麼來着?果然來了。”并不消兵卒們喝命,隻自帶着丫環出來,因請求面見王爺。兩王聽了兵士報告,均覺驚訝,心道一個姑娘家,看見這許多兵來抄家,不說懼怕躲避,反要主動求見,這樣奇女子,倒是不可不見的。遂命帶來。
探春站定,不卑不亢地禀道:“我并不知我家犯了什麼彌天大罪,但隻我父親月前已經奉旨将我繪像造冊獻上,一日未将我從冊中除名,我便一日還是侯府千金,待選郡主,如何容得這些兵卒造次?”原來朝中規矩,凡是待選之女,皆比男人高貴,且在放定之前,權作皇族看待。如今賈府雖抄,然探春、惜春卻因為已經送冊入宮,并不在罪屬之列,故而探春有是語。忠順王啞口無言,且也衷心感佩,遂向北靜王笑道:“此女前程不可限量也。”複向探春道:“姑娘見教得是,既這樣,姑娘請自收拾了随身衣物,我教幾個士兵送姑娘出去。”又故意當着探春面傳令下去,不許為難賈府女眷。探春這方看着侍書等從從容容收拾了幾件衣物出來。
忠順王直看着探春去了,方命番役進去搜檢,自己便也步入堂中來,隻見此處卻又布置得與别處不同,雖為瓊閨繡閣,卻毫無脂粉氣,甚是寬敞闊大,彜鼎圖書、棋枰茗具鹹備,東壁設一大白玉盆,大如甕,浸着各色香花,西壁設一水晶瓶,内插珊瑚樹,長九尺餘,襯一鳥尾,金翠燦爛,既非孔雀,亦非稚雞,長七尺餘,瓶更瑩澈,内外可鑒。中設花梨大理石大案,寶硯成堆,插筆如椽,四壁書畫琳琅,皆為名家筆墨。忠順王不住點頭贊歎,因見桌上放着茶吊子,觸手猶溫,便取一隻玉枝梗光杯來斟了一杯,潤了潤,笑道:“這是千葉多心茶。我走了這半日,正覺得口渴。”又讓北王。水溶便也潤了潤,且打量着壁上字畫道:“這幅米襄陽的《煙雨圖》甚是難得,如今書畫市上,便一千兩銀子,也未必求得來。”
斯時侍衛進來回禀,稻香村現住着賈府孫媳的娘家親戚母女二人,請求辭去。忠順王問明身份,無非寡婦弱女,料無幹系,便命檢查了随身包裹即可放行,隻不許帶走府中财物。就便出了秋爽齋,往稻香村來。方至門前,衆役已抄檢已畢,不過是些家俱被褥,再略有幾件古董擺設,除此竟沒一點值錢東西,别說金銀珠寶,便連幾軸字畫也是假的。忠順王聽了不信道:“必是你們搜檢得不仔細。”又命重新搜過,且叫李嬸娘打開包裹給士兵再搜一回,雖有幾件頭面首飾,四季衣裳,李嬸娘咬緊口隻說是自己娘倆的,忠順府卻也看不上眼去,隻得揮揮手叫她們去了,倒覺詫異:“莫非政公對待寡婦兒媳如此苛刻不成?”及進院中來,看見籬落蕭疏,雞飛狗跳,便不疑有他,反笑道:“榮府裡亦有自食其力者乎?倒是孤兒寡母的有志氣。”
接着,薛姨媽也哭着進來,帶了寶钗、寶琴、湘雲、邢岫煙等辭去,也都隻帶些随身衣裳,并無違禁之物。薛姨媽還惦記着黛玉,卻聞潇湘館中忽然哭聲大作,紫鵑泣血一般的聲音喊着“姑娘”,情知黛玉不好,便欲進館去瞧,卻被差役攔住,喝問:“你說是親戚,這親戚也恁多,難道你竟一胎生了四個女兒不成?還要拉三扯四的不足。你若不走,就一條繩兒綁了。”寶钗隻得勸着母親離開,想着與黛玉姐妹一場,臨死竟不能見上一面,都不禁傷心流淚。
那妙玉此時已走至曲徑通幽處,但見風掃殘紅,香階亂擁,正自歎息,忽聞哭聲,便又站住了向兩王求情道:“原來潇湘館主人仙逝,我本佛家弟子,豈能袖手旁觀,視而不見,理該為之誦經超度。”這話卻投了水溶的心,歎道物以類聚,人以群分,這林黛玉所結交的竟然各個都是鳳毛麟角、百不逢一之人,忙道:“既這樣,仙姑請便。”忠順府雖不情願,也不便阻攔,仍叫親兵跟随監管便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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