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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頁(第1頁)

嚴俨抱着一大捆晾幹的毛巾從裡間走出來,笑着應承他:&ldo;對,都對,寬叔你哪裡說錯過?&rdo;寬叔的興緻更高了,&ldo;哧溜哧溜&rdo;地吸着壺嘴,手指一邊摩挲着茶壺,惬意得賽過神仙:&ldo;人呐,活在世上最難是知道認命。什麼時候該幹什麼,這都是定數,是從老祖宗起一輩輩傳下來的規矩。該上學就上學,該結婚就結婚,該生娃就生娃,一樣樣都挨着。不能亂,也不能錯。命擺在那裡,你再強也強不過它。得知道什麼叫分寸。就跟我們給人剃頭是一個道理,該剪兩寸就兩寸,長了不精神,短了就秃了。喜歡也好,愛也好,管你什麼地老天荒海枯石爛,都是虛的,『合适』最重要。天時、地利、人和,對的時候和對的人幹對的事,這就叫成功。&rdo;夥計們聽得雲裡霧裡,嚴俨埋着頭,專心緻志地把一條條毛巾展開、對折、壓齊、再對折,不一會兒,手邊方方正正壘起一摞。音響裡的陳奕迅還在唱着:&ldo;好女人不好過,壞男人有錯。好男人不好做,是不是這個社會的錯?&rdo;寬叔愛這歌,由着陳奕迅在店裡從清早開業唱到半夜打烊,唱得客人都煩,他還依舊陶醉着。他說:&ldo;這不是社會的錯,點背不能怨社會。這是命,你得認命。&rdo;阿綠個傻孩子不知死活地湊上去問:&ldo;叔,什麼叫命?&rdo;寬叔還沒張口,一屋子人翻着白眼異口同聲地回答:&ldo;命就是到了什麼時候就幹什麼時候該幹的事。去,把地上的頭發掃了,再把那扇玻璃門擦擦,這就是你現在的命!&rdo;這些話都快成為寬叔的口頭禅了,來得久的夥計張口就能背上一段。嚴俨跟着寬叔的時間最長,聽得也最多。夜裡看店的時候,寬叔總用這些話反反複複地告誡他:&ldo;嚴俨啊,不是叔啰嗦,你大了,也該長進些了。你看看蹄膀,論手藝你們不相上下,有時候你還比他高一點兒。可是論做人……唉……哎,你聽明白我說的沒有?做人,不是那個做人,是做『人』。&rdo;嚴俨悶頭想,被你念了這麼久,不明白也都明白了。不就是結婚生子那些事。蹄膀做得很好。該刻苦學藝的時候心無旁骛地學,該追女孩子的時候轟轟烈烈地追。現在,到了開花結果的時候了,于是他和女朋友正在籌備結婚。擺酒的日子都定好了,就在這一年的春節。過了節蹄膀就不來店裡幹活了。他要在家鄉開個理發店,小倆口兢兢業業地經營兩年。等有了點積蓄的時候,剛好要個孩子。成家、立業、傳宗接代,循規蹈矩,有條不紊。沒給嚼舌根的人們留下半點話柄。寬叔認為,這就是人生正途。嚴俨裝傻說:&ldo;叔,你說的是什麼呀?我越聽越迷糊。&rdo;恨鐵不成鋼的寬叔一巴掌拍上他的後腦勺:&ldo;混小子!學什麼都學得賊快,偏偏在這樣的節骨眼上給我犯渾!你要氣死我是不是?&rdo;快打烊的時候,嚴俨快速地收拾好所有東西,然後飛奔出門。寬叔在他背後看着,忽然長長地歎一口氣:&ldo;嚴俨,叔是為了你好,不想讓你走岔道。走南闖北這麼多年,什麼光怪陸離的玩意我沒看過?&rdo;嚴俨不吱聲,抓着冰涼的門把手猛地推開門。刺骨的寒風尖嘯着倒灌而入,吹得人幾乎睜不開眼。正對店門的昏黃路燈下,魏遲的笑臉燦爛得仿佛朝陽。&ldo;怎麼這麼晚?這條街上的店鋪都關了,就你最慢。&rdo;他縮着脖子,抱怨着來牽嚴俨的手。嚴俨任由他拉着:&ldo;陪寬叔說了會兒話。&rdo;風嗖嗖地吹,魏遲拉開衣襟把嚴俨整個裹進懷裡。冬夜的街頭依舊喧雜熱鬧,酒樓五光十色的招牌照得路人的臉也跟着斑斓起來,茶葉蛋的香味從街頭飄到巷尾。有人停下腳步吃驚地看着這兩個似乎太過親密的年輕男子,燒烤店夥計站在長長的烤爐後揚聲招呼魏遲,嘹亮的問候聲卻在看見嚴俨的臉時戛然而止。擦肩而過的路人裡或許有魏遲的某個鄰居,嚴俨的某個熟客,豆芽的某個同學家長……生活在一個生活區的人們總會有些微妙的、千絲萬縷的聯系。這些聯系彙集到一起就是一張密不透風的人情網,每一道目光都是一根觸角,悄無聲息地蔓延到生活的每個角落。他大大方方地摟着他從人們探究的視線裡昂首挺胸地走過,下巴高高擡起,驕傲得像位君王。嚴俨靠在他胸前,寬叔那些絮絮叨叨的談話和心頭那一點惶恐愧疚全數被吹散在風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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