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畫出來的圖彎彎拐拐的,但是很好看。大隊隊長看了不滿意,說太費人力物力;父親據理力争,拍着桌子說:不能改,再改的話,水流太急,會決堤的!第二年開春前水渠終于修好了,大片的田地被開墾出來。母親還來不及為他驕傲,他已經接到了返城的消息。本來都已經絕望,中央的命令層層下達到沅西,高音喇叭一座山一座山的喊過來:……知青按照工作調動處理,分批予以調回。調動遵循以下的原則……大返城開始了。一個人的命運和一個國家的命運比起來不過是滄海一粟,但對于很多人而言,這就是一輩子的生離死别。父母是怎麼生離死别的吳維以不可能知道,隻記得父親臨走時說:我會回來接你們。母親沒有像别人那麼哭,她仿佛早就預料到了,微笑着回答:好,我等你。這一等就是兩年半。信寫了一封又一封,電報發了一份又一分,去二十裡地遠的鎮上打電話,走了一趟又一趟,最後終于得到一個模模糊糊的地址。有了地址就好辦了,仿佛前景光明一片。谟族姑娘最不缺的就是勇往直前的勇氣。兩三年攢下來的錢當作路費足夠了,還可以換上兩件新衣服。吳維以平生第一次坐了火車,綠皮火車,車廂散發着新漆的味道。從來沒有見到過那麼多人,大家提着笨重的行李,穿着同樣顔色的衣服,但說話的口音卻各不相同。從西到東綿延兩千多公裡的距離,中國的風光一覽無餘,真是山河壯麗。從來不曾出過遠門的年輕女子帶着一個五六歲的小男孩千裡奔波,無論如何都不是件容易的事情。什麼都要錢,偏偏最缺的就是錢。聽不懂别人的話,自己說話别人也聽不懂。城市那麼大,街道太寬,路燈太多,商店太多,每樣東西都沒見過,牆壁上貼着大幅海報,聽說那是電影;平時偶爾才能看到一眼的汽車現在滿大街都是;小箱子裡自動傳出來一串一串的聲音,據說那是收音機……起初覺得新鮮,一天走下來,看花了眼,迷了路,腳也開始酸疼。母子倆抱頭坐在路邊的公園裡,沉默地看着夕陽緩緩沉下去。和這個城市格格不入。不知道明天該怎麼辦。吳維以開始害怕,拉她的衣角,輕聲問:阿媽,找不到阿爸怎麼辦?不會的。能找到。這個時候,他們看到了他。懷裡抱着一個嬰兒,一個女人挽着她的手。從容的從公園中的小路上。那種從容是一種高高在上的姿态,完全表達了&ldo;我是這個城市的人&rdo;的那種姿态。那是意料之外的一幕,母親沒有說話,死死盯着他,下一秒就沖了過去。吳維以傻傻看着。他們衣着光鮮,和他不一樣。那是一個群體和一個群體之間的差距。他不知道母親和父親說了什麼,隻看到父親伸手推開她,和身邊的女人一同離開,背影消失在夕陽裡。母親蹲下去,捂着臉哭。漫長的等待時間裡,母親從來沒有哭過。她不是一個愛哭的女人。雖然寨子裡人人都在私下議論說&ldo;命真苦,男人不要她了&rdo;之類的感歎,但她沒有掉過一滴眼淚,隻是埋頭做自己的事情。她不是那種任人輕賤的女人。可如今她在哭。她瘦削蒼白的面龐沒有淚水,嘴一張一合,卻沒有哭出聲音,那是絕望的幹嚎。她仿佛一瞬間老了十歲。那種無助和撕心裂肺,至今記憶猶新。母親癱坐在公園冰冷的石闆上瑟瑟發抖,和他一般高。吳維以抱着她:阿媽,别哭了。你還有我。母親忽然不哭了,反手抱着他,親他的臉:是啊,我還有你。我早該知道,一個人的人心變化起來,是連禽獸都不如的。阿媽不哭了。第二天他們在他單位外又遇到了他一次。曾經的那個父親從有着門衛的大院子裡出來,嫌惡的看一眼站在路邊的他們,隻說了三句話。我沒這個兒子。我跟你們一點關系都沒有。你們從哪裡來回哪裡去。他們在這個大城市裡逗留三天後,沒了錢,不得已回了沅西。足足兩天兩夜的火車,她一句話不說,一口飯沒吃,甚至連水都沒喝一口。沒有人知道她怎麼撐着回了沅西。當天晚上她發起了高燒,什麼都糊塗了,什麼都說。最後終于累了,最後昏迷不醒,半夜的時候她在月光下,把正在熟睡的吳維以抱出了屋子,放在樹下的大石塊上。她倚門而坐,最後去竈台拿了把火,往屋子裡一扔。她躺回床上去,看着火苗舞動起來,燒掉了屋子裡所有的書,曾經是他的書。房屋的木架在她眼前轟然坍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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