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這一切,平湖隻能默默地看着,把眼淚往肚子裡流。皇太後不是順治帝,不要說勸她對南明懷柔了,就是對政局多議論兩句也是大忌;玄烨雖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然而他現在還小,手無實權。眼看着南明局勢危如累卵,平湖能做的,卻隻有忍耐和等待,等待自己的兒子早日親政,管理天下。到那時,也許就有漢臣的出頭之日、漢人的半壁江山了。
就好像今天,太皇太後大玉兒的心情似乎特别好,在正式的宮廷宴慶後,又留下兩宮皇太後如嫣、平湖,兩位嫡皇孫玄烨、福铨,以及幾個向來得寵的嫔妃,一同圍爐閑話。她一反後宮不談朝政的規矩,主動聊起南明永曆帝被擒的事,平湖聽得心如刀絞,卻不能表現出半點難過之情來。
說到吳三桂面見永曆的一幕時,大玉兒講得繪聲繪『色』,就好像親眼看見了一般,得意地說:"平西王舉兵圍緬,那緬甸小國寡民,哪肯為了一個前明餘孽的僞皇帝得罪咱們大清軍隊,立刻就擒了朱由榔獻給吳三桂。聽說那永曆也還有幾分氣勢,進了軍營,自顧自南面而坐,就跟上朝似的。諸官兵見了,竟然不由自主,一齊跪下來行叩拜禮,連吳三桂也跟着跪了下來,口稱"萬歲"。朱由榔痛罵了吳三桂幾句後,長歎了一聲說:"朕本是北方人,如今隻有一個心願,就是回歸都中,谒見十二陵而後再死,你能滿足我這個願望嗎?"吳三桂磕頭如搗蒜地連連稱是。那朱由榔揮了揮手,命他出去。然而吳三桂伏在地上,腿都軟了,半日不能起身,左右随從将他扶出來,聽說面如死灰,汗流浃背,就跟見了鬼似的,幾乎大病一場。從這天之後,說什麼也不肯再見朱由榔,竟是吓破膽了。這個吳三桂,以往我看他還好,允文允武,人高馬大的,原來膽子竟這麼小。"說着呵呵地笑起來。
衆嫔妃聽太後說得好笑,也都跟着笑起來,湊趣地說些"咱們大清鐵騎天兵神将,所向披縻"的吉利話兒,又問:"不知道那個僞帝罵了吳三桂一些什麼話?怎麼就會把他吓成這個模樣兒呢?"
大玉兒笑道:"那倒不清楚,不過猜也猜得出,無非是說他忘恩負義,賣主求榮,也就是他信上的那些話罷了。"說着拿出一沓紙來遞給玄烨說,"這是書記官抄錄的,說是吳三桂駐兵緬甸的時候,朱由榔寫給他的求情信。文采很不錯的呢。你看看,這封信的意思都讀得懂嗎?有沒有不認識的字?念給大家聽聽。"她說話的語氣,就像并不是在讨論國家大事,朝廷秘報,而隻是在查問玄烨功課。
然而平湖知道,太後決不是在借着讓玄烨讀信給後宮增添談資,而必定有着更為深沉的目的。是什麼呢?炫耀自己掌控前朝的權力?趁機觀察衆嫔妃尤其是漢人妃子的反應?考察玄烨的政治取向?或者還有什麼别的更可怕的用意?
自從玄烨登基,翻天覆地的大權又回到了大玉兒的手中,她再度成了全天下最有權力的女人,而從她大興殺戮的手段來看,她非常在意這權力,享受這權力。一個被權力欲沖昏了頭腦的女人是可怕的,她随時都有可能為了進一步展現自己的權勢,而任意将幼主罷免。
唐皇後武則天先是協助皇上參與政事,接着越俎代疱,等到皇上駕崩、兒子繼位時,她已經不習慣權力旁落了,于是竟視皇位如兒戲,一而再再而三地将兒子從金銮寶座上拉下來,幾度易主,最後終于不耐煩,幹脆取而代之,自己坐上龍椅,成了中國曆史上第一個女皇帝。
武則天是第一個,敢保大玉兒不想做第二個嗎?如果玄烨的言行不合她的意,她會不會就像武則天那樣,随意黜了幼主的皇帝位?
平湖的心都提了起來。然而她連一個眼『色』也不敢遞給兒子,因為自己的一言一行必然處于嚴密的監視中。皇宮裡到處都是耳目,她不知道太後在哪裡布了眼線,是窗棂上,門簾後,還是天花闆,但是,一定會有的。她也不知道太後會不會還在懷疑自己,借着永曆的信在觀察自己。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表現出什麼樣的态度來才是正确——故作漠然嗎?佟佳平湖從來就不是一個沒有頭腦的女子,大玉兒根本不會相信她身為皇後而不關心朝政,她這樣做隻會愈蓋彌彰;然而表明意見呢,她該站在什麼樣的立場?讓她助纣為虐贊成吳三桂弑主嗎?她說不出口;勸大玉兒放過朱由榔?那等于不打自招,承認自己和南明有瓜葛。
她能夠做的,隻是低着頭剝花生,一粒一粒将它們碼在太後的座前,再回頭給玄烨剝一隻桔子,并細心地剔去絲筋,就像一個孝順的媳『婦』、一個慈愛的母親應該做的那樣。她将她的頭垂得很低,連一個眼神都不讓人捕捉了去。然而她每一根發絲、每一個細胞都是耳目,在替兒子擔心着,祈禱着。
玄烨很認真地将那封信讀了一遍,向大玉兒請教了幾個較為艱深的字眼,又從頭再看一遍,這才大聲讀起來:
"将軍新朝之勳臣,舊朝之重鎮也。世膺爵秩,藩封外疆,烈皇帝之于将軍,可謂甚厚。讵意國遭不造,闖賊肆惡,突入我京城,殄滅我社稷,『逼』死我先帝,殺戮我人民。将軍志興楚國,飲泣秦廷,缟素誓師,提兵問罪,當日之本衷,原未泯也。奈何憑借大國,狐假虎威,外施複仇之虛名,陰作新朝之佐命,逆賊授首之後,而南方一帶土宇,非複先朝有也。"
剛讀到這裡,大玉兒打斷道:"玄烨,你看朱由榔這信寫得多好呀。這段話是什麼意思啊?他是在稱贊吳三桂還是在罵他啊?"
玄烨想了一下,說:"永曆不敢非議咱們大清,所以隻是數落李闖『亂』國的罪迹,說平西王"志興楚國","缟素誓師",本衷是要為前朝複仇,也就表示雙方是友非敵。他在信中稱李自成是"闖賊"、"逆賊",卻稱咱們是"新朝"、"大國",态度很恭敬,措詞很小心。"
大玉兒笑道:"所以說這些漢人最會的就是玩字眼了。你看他表面上态度謙恭,可是又說吳三桂"狐假虎威",那可不是把咱們一起罵了嗎?你再往下讀來聽聽。"玄烨遂又讀道:
"南方諸臣不忍宗社之颠覆,迎立南陽。何圖枕席未安,幹戈猝至,弘光殄祀,隆武就誅,仆于此時,幾不欲生,猶暇為宗社計乎?諸臣強之再三,謬承先緒。自是以來,一戰而楚地失,再戰而東粵亡,流離驚竄,不可勝數。幸李定國迎仆于貴州,接仆于南安,自謂與人無患,與世無争矣。"
大玉兒複又打斷道:"這朱由榔訴起苦來,說得也是夠可憐的;這李定國倒也是個人物,可惜不如孫可望識相,咱們大清幾次去書招降,他不肯棄暗投明,死心塌地地為了個僞皇帝賣命,可見也是個沒腦子的。這下邊全是朱由榔哭哭啼啼訴委屈的話,不念也罷,直接念那最後一段吧。"玄烨翻至最後一頁,讀道:
"不知大清何恩何德于将軍,仆又何仇何怨于将軍也。将軍自以為智而适成其愚,自以為厚而反覺其薄,史有傳,書有載,當以将軍為何如人也!仆今者兵衰力弱,茕茕孑立,區區之命,懸于将軍之手也。如必欲仆首領,則雖粉身碎骨,血濺草萊,所不敢辭。若其轉禍為福,或以遐方寸土,仍存三恪,更非敢望。倘得與太平草木,同沾雨『露』于聖朝,仆縱有億萬之衆,亦付于将軍,惟将軍是命。将軍臣事大清,亦可謂不忘故主之血食,不負先帝之大德也。惟冀裁之。"
玄烨讀完,仍将信紙折疊如舊,奉還大玉兒。大玉兒滿面笑容地接過來,又問:"你看這朱由榔多周到,先說你要殺我,我不敢不同意;又說你要是肯讓我保留自己的地盤,我也不敢奢望;最後說你隻要留下我的命,就算是不忘本了。以退為進,又以進為退,一波三折,翻來覆去,其實說的不過是四個字:饒了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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